病例分享——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彭献东
- 上海集爱遗传与不育诊疗中心，生殖中心 副主任医师
- 擅长诊治各类不孕症，对反复移植失败、反复试管流产、三代试管婴儿以及冷冻胚胎移植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年前，我毕业了一位有点特别的病人。为什么说她有点特别呢？她有两份档案，前一份很薄，后一份很厚。如果不是金的主动陈述，我可能都不会记得她曾经是我的老病人。
那一年金42岁，宫外孕3次，双侧输卵管切除，丈夫32岁，比金小了整整十岁。她进我诊室陈述完病史之后，我开了例行检查，金和丈夫离开诊室去做检查。快到中午的时候，金一个人走进了我的诊室，小心翼翼地坐下。
“大大，你不记得我了对吗？”，她轻轻地说着。我抬头仔细看了看她，我实在是没有印象，她的名字也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名字，也很容易重名。“我还有一个卡号，20070*****”，我突然意识到，她应该是再婚，这应该是和前夫的档案卡号。
我迅速打了个电话，让病案室调出了金的老病史，随访记录上写着：“中孕，流产”。“你第一次移植就成功了，后面流产了，怎么没有继续再做？”“我前夫当时说，我连试管都做了，还是怀不住孩子，肯定是没希望的，流产以后就和我离婚了。”她说话的语气甚至都不带一点愤怒或者委屈，10年了，如此之大的打击以这样的平缓的口气陈述出来，让我感觉格外冰凉。
“那你现在的老公知道吗？”“我没有隐瞒我再婚，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做过试管，而且还失败过。我年纪本来就大了，我也知道成功率低，但如果被他知道我失败过，肯定会更没有信心，可能试都不会让我试”。
我没有说话，作为医者，我一直恪守一点，我从不评价我的病人，我认为任何人做任何决定都有他们的原因，而我只是一名医生，希望可以在身体上治愈她们的同时也可以在心理上带给她们一些慰藉。
这就是开头时我提到的那一声叹息。那么多人，满怀希望，来到集爱，追求一次成功，而这一次成功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孤注一掷——就如当年的金。我甚至不清楚，每天我的门诊上有多少个金，她们背负着怎样的心理压力，我来不及想，也不敢想。
金当年的病史对我几乎失去了参考的意义，因为10年的时间对于女性而言，生育力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十年前一次可以取卵20几个，10年后可能只能取1-2个，甚至可能取不到。
金与现配的第一个周期取卵3个，形成了2个有效胚胎，但是冷冻移植的时候生化妊娠了，主要还是考虑年龄大了，胚胎质量不佳。金没有浪费什么时间，一个月后又来促排卵。但这一次，由于年龄大，她的FSH一下子波动到了18IU/L，因此我们不得不放弃了促排卵。
又等待了1个月后，金再次进行了促排卵治疗，这次她很幸运，竟然获得了13枚卵子，我也特别惊讶，但是3天后，竟然没有1枚有效胚胎！听完胚胎报告后金的眼睛湿润了，包含着失望，但仍显得很平静。她表示还会再次尝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当天中午，她先生来找我了，我几乎可以预知他会说什么，一般情况下，我对家属单独询问病情都持谨慎态度。但令我意外的是，他和我这样说：“大大，如果她成功这么困难，我们可以多试几次，但是如果您认为她已经不适合做试管了，或者对她身体会产生不好的影响，那么麻烦您在适当的时候，帮我劝劝她，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我不想看到她这么遭罪。”我对他点了点头，我突然体会到了金执着的原因，孩子是婚姻关系重要的纽带，有这样体谅自己的先生，相信每个人都愿意坚持下去吧。
果然两个月后，金又来找我了。我和她沟通了一下，为了避免出现上次完全不受精的情况发生，我们这次决定采用二代受精（单精子胞浆内注射）。这次促排卵，小金获得了4枚卵子，二代全部受精，第三天形成了3枚有效胚胎，金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继续培养，最后第五天获得了1枚囊胚。由于金有子宫腺肌症，因此我们在进行了超长降调之后移植了这唯一的一枚囊胚。
移植后14天确认怀孕，二报的时候金的hCG值偏低，我也向她表示了流产的可能，她倒是心态很好，表示会继续保胎，等待结果，三报时，阴道B超提示见卵黄囊，未见胚芽。我感觉，这次又凶多吉少了。但是金和她先生却和我表示，只要还有希望，就要继续保胎。
6天之后，阴道B超提示见胚芽，但是胎心偏慢。坦白地说，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我们预判这次怀孕大部分都会以流产告终。金问我“大大，我要不要去打打肝素和蛋白，让宝宝长快一点？”“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年龄大了，胚胎有问题的概率会比较高，我们目前的用药都是足够的，我不支持你过度干预。”金接受了我的意见，按照我们试管常规的保胎程序进行，其后的过程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
2018年9月，金毕业了。
2018年12月，金顺利地通过了羊水穿刺。
2019年4月，金欣喜地告诉我，她顺利地生下了女儿。
对于金和她先生来说，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是他们共同努力和爱的见证。生孩子并不仅仅是女性的事，而是整个家庭的重大决定，我们的患者在承受身体和经济压力的同时，更大的压力是来自家庭，如果家人不能体谅或者相互支持，那么即便怀孕，之后也会问题重重，因为我们还需要经历整个保胎的过程，整个孕期也是瞬息万变的。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无法面对没有结果的结果。金遇到了一个不但支持她继续尝试，并且愿意和她一起承担最糟糕结果的人。
很多爱，无法重来，但很多坚持却真的会给你回报，金的坚持和良好的依从性在整个试管过程中起到了成功的重要作用。而在情感方面，金是幸运的，她在第二段婚姻遇到了一位无条件支持她并且陪伴她的先生。试管婴儿治疗对于患者来说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我希望我的每一位病人都会温柔以待，让她们的坚持得到回报，喜悦时有人分享，失败时有人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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